我们每天昏睡

做爱，吃外卖

继续做爱

继续昏睡

在天气阴的傍晚时，我常常会想起2016年的最后一个月。

那一个月我经历了一个短暂的失业和一段短暂的爱情。我没有钱，全身上下只有四千块钱，在广州租着二千多块钱的房子，我没有工作，我不想工作，我害怕工作。我也不敢告诉我的家人，那时我大约已经有一整年没有和我爸说过一句话，他也从来不给我打电话，我更不敢告诉我妈，她在国外，我会告诉她一切都顺利。我没有朋友，事实上我的朋友们都很忙，他们没空来关心我。

我只有一个男朋友。

一个大专辍学，每天闲着没事做的男朋友。

后来他出国了，我们的爱情大约就持续了这一个月。

那时我和他一起住在我的这间狭窄的出租屋里。整个房间只有一个窗户，我们两个在每天的这个点醒过来，卧室一片黑暗，分不清楚时间，导致我常常以为自己是在半夜。

只有走到客厅才会发现，原来已经白天了，原来已经下午了。那一阵子，广州天气常常不好，下着雨，挺冷的，我们都不想起床，当时的男朋友就会把我抱在怀里，我把冰冷的双脚塞进他的小腿缝隙里，然后继续睡过去了。

在这种天阴的傍晚，我会想起那时候和当时的男朋友一起躺在出租屋床上的傍晚。

我的出租屋里有一个简陋的小厨房，搬进去的第一天，他陪我去超市买了很多油，味精，各种各样的调味料。他推着购物车，很兴奋，每拿起一包调味料就会跟我说，这个我会做，我给你炸鸡翅吃。

当时他还留着脏辫，小腿和手臂上都有纹身，我看着他穿过超市里的大爷大妈们，和一些中年妇女抢购特价鸡蛋的时候，感到有一点不真实，我甚至早就料到他拿的那些最大容量包装的油啊，酱油啊，可能到我们分手的那天都不会拆开。

租下房子的第一天，是他帮我搬的家，他为我计划着，要把墙壁刷成粉红色，去muji买两个懒人沙发，在地上都铺好毯子，买一个手工的木制桌子，我们可以坐在地上喝酒抽烟，上上网。

结果租下房子的第三天我就失业了。

我垂头丧气地走进出租屋里，墙壁没有刷成粉红色，也没有muji的懒人沙发，没有毯子，没有木质桌子。只有他笑嘻嘻地看着我，把楼下买的麻辣烫打开给我吃，坐在出租屋里的大红色沙发上。

他问我怎么了，我也笑嘻嘻看着他，说明天不用上班。

只有第一天他给我炸了鸡翅，之后的日子里，我们吃的都是外卖。我们吃完的外卖盒子都会直接放在沙发边上，他喜欢躺在沙发上，叫我用一次性纸杯装点水给他当烟灰缸，然后把自来水混合着粘稠烟灰的纸杯放在外卖盒子旁边，几天下来，整个出租屋都堆满了外卖盒。有一次我们一起去顺德玩了几天，走之前忘记把盒子都扔掉，回来的那天，都发霉了。

烟灰混合着水凝固结成块，外卖的油漏得满地都是。

我一边收拾着一边骂他，让他不要抽烟，不要把烟灰都洒了。这导致我在很长一段时间看到一次性纸杯里灰色的烟灰混合着水时，都会想起他，想起出租屋里一地的外卖盒子，想起我们在这满地垃圾里的一小段爱情。

我们两个通常在凌晨四点左右睡觉，在傍晚四点左右醒过来，然后做爱，做完爱，累了，点一份外卖，在大红色的沙发上一起吃外卖，我通常会侧躺着，然后他坐在地上，一口一口地喂我，之后我们会一起去浴室洗澡，他会提前拿好浴巾在浴室门口等我，我一出来他就张开双手用浴巾把我整个身体包裹住，12月的天气很冷，我瑟瑟发抖回到大红色沙发上，蜷缩着玩手机，他就在旁边帮我吹头发。

这样的日子重复不断地持续到第二十天时，我的抑郁复发了，我开始从早到晚地哭。

我们每天昏睡，做爱，吃外卖，继续做爱，继续昏睡，在这间出租屋里，听着窗外汽笛声。卧室的光线及其暗，让我每天都十分聩乏，一度觉得末日即将到来。可当他从背后拥抱着我时，我又有过一秒钟想要末日就这样到来吧。

于是常常没有理由的，我会坐在那张大红色沙发上嚎啕大哭起来。

他便把我抱上床，盖好被子，问我要不要喝糖水。我说嗯，大约二十分钟后，他会喂我喝糖水，告诉我，不要哭，他一直都在。然后我们再接吻，做爱，直到筋疲力尽睡过去。

每天的做爱让我厌烦，或许他也厌烦了呆在出租屋里的日子，他说他带我去他家，终于走出出租屋，站在电梯门口的那一刻，我却很害怕，我害怕汽车，害怕见到人。

准备打车的时候，我突然哭起来，我想要逃回我的出租屋。站在马路上，我突然感觉他和出租屋里的他很不一样，出租屋里的他比我高近一个头，可在马路上，在行人和楼房的映衬下，他突然变瘦了，变矮了，变得很渺小了，变得没有力气保护我了。

我想要逃回出租屋，就在出租屋里就好，他喂我吃外卖，每天做爱，他把浴巾裹住我的身体，他给我吹头发，他从背后抱着我睡觉，这样就够了。

在出租屋里时，躺在床上时，我很爱他。

我躲在出租屋里，做爱让我暂时逃避了外面的世界，我感到开心，却又是轻飘飘毫不真实的快乐。我感到矛盾，我渴望能和他去看场电影，却连走出出租屋的门都很犹豫。我幻想能和他开展一些床上以外的生活，却发现忙碌到最后我们还是回到了床上做爱。除此之外，我看不起他有些浅薄的思想，他嫌我总是很闷。

直到后来，他要出国，我也重新开始工作，离开了那间出租屋，离开之前，我们把地上所有的垃圾都收拾了，仔细地把房间打扫了一遍，打开了那扇窗户，出租屋里立刻明亮了很多，少了地上的垃圾，大红色的沙发似乎变得有些温馨起来。

再然后，我们便分手了。

那些油和调味料果然没有拆开过，我和他的爱情便死在了那间出租屋里。

本文作者波玛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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